沈青禾是被冻醒的。
不是现代实验室里空调开太低的那种凉，是渗进骨头缝里的湿冷，像有无数根细冰针，正顺着毛孔往血肉里钻。
她费力地掀开沉重的眼皮，首先撞进视野的，是灰蒙蒙的天空 —— 铅色云层压得极低，仿佛下一秒就要砸在头顶，淅淅沥沥的冷雨丝飘落在脸上，带着一股铁锈与腐土混合的怪味。
“咳咳……” 她想咳嗽，喉咙却像被砂纸磨过，疼得发紧，只能发出微弱的气音。
抬手想抹掉脸上的雨水，可胳膊刚抬到一半就泄了力，手腕细得能被两根手指圈住，淡青色的血管在苍白皮肤下清晰可见，指节突出得像脱水的竹枝，指甲缝里还嵌着黑褐色的泥垢。
这不是她的手。
她记得自己的手，虽然常年握试管、写报告，指腹有薄茧，却绝不是这般枯瘦如柴。
更何况，她最后留在记忆里的画面，是实验室里亮着绿灯的培养箱 —— 她刚把 Q3 改良红薯的脱毒试管放进去，准备记录数据，窗外突然传来刺耳的爆炸声，紧接着就是天旋地转的失重感……“别浪费力气，再挣扎就真死了。”
旁边传来一道少年沙哑的嗓音，像是被砂纸磨过的铜锣，带着几分不耐烦，又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善意。
沈青禾艰难地侧过头，透过朦胧的雨幕，看见一个约莫十三西岁的少年蹲在不远处。
他穿着一件看不出原色的破棉袄，棉花从肘部、领口的破洞里露出来，发黑发硬；头发乱得像鸡窝，沾着草屑和泥点，遮住了大半张脸，只露出一双亮得惊人的眼睛，还有嘴角那半块正往下滴着雨水的发黑面饼。
少年见她看过来，往前挪了挪，把那块面饼递到她嘴边，动作粗鲁，语气却软了些：“吃吧，垫垫肚子。
这鬼地方，饿不死也得被冻死。”
面饼凑近时，一股酸腐的霉味首冲鼻腔 —— 饼皮上布满了灰绿色的霉点，边缘己经发黑发脆，显然放了很久。
沈青禾的胃袋本能地抽搐了一下，可肚子里传来的阵阵空响，又让她无法拒绝这仅有的食物。
她刚想张口，一段不属于她的记忆突然像潮水般涌进脑海，带着尖锐的刺痛 ——原主也叫沈青禾，是当朝户部尚书沈怀瑾的庶女。
永熙二十二年秋，一道 “私开北疆粮道，通敌叛国” 的圣旨砸下来，沈家一夕之间从云端跌入泥沼。
男丁被押赴刑场斩首，女眷则被判流放三千里，发往极北苦寒之地。
原主跟着流放队伍走了两个多月，脚上的绣鞋早就磨穿，脚底满是血泡。
上个月，她的生母柳姨娘染了风寒，在驿站咳得吐了血，官差嫌麻烦，只扔了床破席子，就让她在寒风里咽了气。
昨天，原主因为体力不支倒在路边，官差看她没了气息，便首接把她拖到这 “鬼愁岭” 下 —— 这地方荒无人烟，常有野狼出没，被扔到这儿，跟判了死刑没两样。
“发什么呆？
不吃我吃了。”
少年见她不动，伸手就要把面饼拿回去。
沈青禾猛地回神，用尽全身力气张开嘴，咬了一小块面饼。
粗糙的饼渣刮过喉咙，带着酸苦的霉味，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土腥味，可当食物落在空荡的胃里时，一股微弱的暖意却慢慢扩散开来，让她眼眶瞬间发热。
她真的活过来了。
从爆炸的实验室，从冰冷的培养箱旁，活在了这个陌生的古代，活在了这具濒死的身体里。
“慢点吃，没人跟你抢。”
少年见她吃得急，皱了皱眉，又把面饼往她那边推了推，“我叫阿丑，在这岭上讨饭快两年了，比你懂怎么活。”
沈青禾咽下嘴里的饼，艰难地开口：“谢…… 谢。”
声音依旧沙哑，却比刚才有力了些。
她看着阿丑 —— 这孩子虽然叫 “阿丑”，但眉眼其实很周正，只是脸上沾了太多泥污，又瘦得脱了形，才显得落魄。
他手里的面饼，恐怕是他一整天的口粮。
雨越下越大，砸在岩石上发出 “噼啪” 的声响，远处的山岭间传来几声凄厉的狼嚎，绵长而尖锐，听得人头皮发麻。
阿丑的脸色瞬间变了，拉起沈青禾的胳膊就往旁边拖：“糟了，胡三那伙人肯定又要搜山了！
快跟我走，找个洞躲起来！”
沈青禾被他拽着，踉跄地跟着跑。
她的腿软得像面条，每走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，可阿丑的手却很有力，紧紧攥着她的手腕，不让她摔倒。
两人跑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，阿丑突然停在一处狭窄的岩缝前，弯腰钻了进去，回头对她喊：“快进来！
这里隐蔽，他们找不到！”
沈青禾跟着钻进去，刚站稳，就闻到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和腐臭味。
她借着洞口透进来的微光往里看，心脏猛地一缩 —— 岩缝深处，竟然堆着三具新尸，衣衫被扒得干干净净，皮肤泛着青白色，显然刚死没多久。
阿丑却像是习以为常，从旁边捡起一根枯树枝，把尸体往旁边拨了拨，空出一块相对干燥的地面，拍了拍上面的尘土：“今晚就睡这儿，别碰那些尸体，小心沾了晦气。”
沈青禾的指尖控制不住地发颤，胃里一阵翻江倒海。
她不是没见过死人，在现代做农业实验时，也处理过病死的作物和牲畜，可这样近距离面对人的尸体，还是第一次。
她强迫自己移开视线，看向洞口外的雨幕 —— 雨丝密集地交织着，把整个山岭笼罩在一片灰蒙蒙的雾气里，看不到一点希望。
“不能靠别人施舍，也不能在这里等死。”
她低声喃喃，声音很轻，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坚定。
阿丑愣了一下，转头看她：“你说啥？
这鬼愁岭，除了胡三那伙人，就只有野狼和死人。
不讨饭，不躲着，难道去喂狼？”
沈青禾没有回答，只是借着微弱的光线，仔细观察着岩缝里的环境。
她的目光扫过岩壁时，突然停住了 —— 在岩缝角落的缝隙里，竟然长着一丛野生薄荷，翠绿的叶子在昏暗的环境里格外显眼。
她慢慢走过去，蹲下身，小心翼翼地掐下几片嫩尖，放进嘴里慢慢嚼烂。
辛辣的清凉感瞬间在口腔里扩散开来，顺着喉咙滑下去，不仅压下了胃里的恶心感，还让昏沉的脑袋清醒了不少。
“喂！
你疯了？
那草能吃吗？
万一有毒怎么办！”
阿丑见状，连忙凑过来，伸手就要抢她手里的薄荷。
沈青禾挡住他的手，抬起头，迎上他惊讶的目光。
月光从洞口斜射进来，落在她苍白的脸上，可她的眼睛却亮得惊人，像淬了火的星星：“这是薄荷，能清热提神，还能缓解饥饿感。
我知道哪种草能吃，哪种草有毒，哪种果子能解渴，哪种虫子能补充体力。”
她顿了顿，语气笃定地说：“阿丑，跟我走。
从明天开始，我们不再讨饭，也不再躲躲藏藏。
我们要靠自己，活着走出这鬼愁岭。”
阿丑看着她眼里的光，愣住了。
他在这鬼愁岭里活了两年，见惯了绝望和死亡，还是第一次有人敢说 “活着走出去”。
可不知为何，看着沈青禾坚定的眼神，他竟然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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