赵秀被噩梦惊醒。
耳边仿佛残留工地坍塌时钢筋砸落的巨响,昏死之际老公陈建军撕心裂肺地呼喊……她猛地睁开眼,大口地喘气,映入眼帘是糊着1972年旧报纸的房梁,记忆中陈旧的家具,身边躺着熟睡的年幼的弟弟。
1972年12月的报纸?
悲伤的情绪一滞,赵秀惊疑不定,定睛仔细瞧着旧报纸。
“秀秀,醒了吗?
感冒好点了吗?
肚子饿不饿啊?”
门口传来母亲张桂兰清亮的声音,赵秀浑身一僵。
这声音……是妈妈年轻时候的声调!
不是后来被常年劳累和病痛磨得沙哑,连说话都带喘的虚弱声。
她僵硬地抬起手,那是一双又小又瘦的手,指甲盖透着健康的粉,这不是她三十多岁那双布满薄茧、指节变形的手!
“我竟然回来了?
回到小时候?”
赵秀捂住嘴,眼泪“唰”地涌了出来。
不是悲伤,是人生能够重来的狂喜。
她回到了年幼的时候,回到了一切悲剧没开始的时候!
阳光透过窗户纸照进来,没有工地的尘土,没有催债的电话,只有家里熟悉的烟火气。
前世的苦,她记一辈子。
因为夫妻俩文化程度不高,找不到好工作,陈建军不想和她分开,听说工地工资高,她就陪着陈建军一起去工地干活。
工地的日子真苦啊,不过几年光景,她再照镜子,不敢相信镜中苍老憔悴的人是自己,转头间,看到电视中光鲜亮丽的小姑,明明小姑比她大这么多,可将她们放在一起,所有人都会认为她比小姑年纪还要大。
和陈建军在工地拼了十年,好不容易盼到老家拆迁,得了一百多万的补偿款,却被所谓的“朋友”骗去投资,最后血本无归。
为了还债,两人没日没夜地干,最后倒在坍塌的工地下。
更让她揪心的是一双儿女,从小扔在乡下由婆婆带,她连孩子的样子都快忘记,不是不想,是工地上的活儿太累,累到沾床就睡,连做梦的力气都没有,哪有工夫想孩子。
“这辈子说什么也不能再那么活了。”
赵秀抹掉眼泪,眼神逐渐坚定。
她知道自己没什么大本事,前世能攒点钱全靠死磕力气,重生了也未必能搞出什么名堂。
可她记得一个关键人物,小姑赵友珠。
前世,小姑后来去了城里,成了电视上穿着光鲜、身家过亿的女企业家。
而自家呢?
守着拆迁款被骗得精光,最后还是过着苦日子。
她就不是发财的命,不是没有想过做生意,眼见身边的人靠着“下海经商”发财,别人也劝,给人打工,能赚几个钱,还不如做生意,你看谁谁,当初还不如你们呢,不也发财啦。
他们夫妻听得心动,想着他们也不比别人差,心动不如行动,说干就干,东拼西凑来几万块钱学人家做生意。
现实是残酷的,别说赚钱,他们做什么赔什么,最后竟然还赔了不少钱。
从此以后,赵秀老实了,认命了!
自己几斤几两她是知道的,既然自己没本事发财,那不如找个有本事的人“抱大腿”。
小姑就是最好的人选,这一世她没别的指望,就想抱小姑赵友珠的大腿,可小姑性子冷,只认爷爷奶奶和小叔,她得先摸透家里的情况,尤其是爹娘那对耳根子软的脾气。
可赵秀又犯了难。
前世她和小姑差着十岁,又隔着辈分,小时候基本没怎么亲近过,只知道小姑被爷爷奶奶宠得厉害,至于人品怎么样,她一点底都没有。
“抱大腿也得看对象,万一小姑是个翻脸不认人的,热脸贴了冷屁股不说,还白费功夫。”
赵秀心里打定主意,先不着急凑上去,得好好观察观察小姑的人品,再决定要不要抱这个大腿。
一双温热的手探上她的额头,赵秀回神,看着妈妈年轻的面庞,眼眶控制不住地发热。
陈桂华没注意赵秀的情绪,只以为小女儿身体还难受,她放下手,笑道:“总算不再发热,出出汗就好了,咋生病还掉金豆豆呢?”
赵秀连忙擦干眼泪,扑到陈桂华怀里,紧紧抱住她的腰。
“妈妈,我没事,就是……就是想你了。”
陈桂华被女儿突如其来的亲昵弄得一愣,随即失笑,拍了拍她的背:“快起来吃饭,吃完饭再睡。”
赵秀赖在陈桂华怀中不愿起身,她吸着妈妈身上的气味,不愿破坏此时的温馨。
陈桂华刚要说话,突然听见外面传来二婶王招娣拔高的声音,带着股子委屈:“妈,您这话就偏心!
小妹天天在家待着不干活,您昨天又给她两块钱看电影,我跟大嫂天天在地里挣工分,您咋就没给过我们一分钱补贴?”
赵秀一怔,心里门儿清,这是家里没分家时的常景。
奶奶孙小花最疼小姑赵友珠,家里什么好东西都紧着她,二婶本就喜欢斤斤计较,自然看不惯。
两人经常吵架,整个院子不得安宁,最后闹到分家,爷爷奶奶跟着小姑、小叔去了城里,从此断了联系。
什么时候分家的呢?
赵秀蹙紧眉头,为什么分家?
她一点都想不起来。
其实也不怪她,她当年年纪小,天天脑子里想的不外乎今天吃什么,和谁一起出去玩,哪记得家里的事。
“你嚷嚷什么!”
孙小花的声音带着不耐烦,“珠珠是我闺女,我给她钱天经地义!
你们俩都是嫁进来的,有男人挣钱养着,还好意思跟我要补贴?”
赵秀麻溜下床扒着门框往外看,陈桂华摇头失笑,转身叫醒熟睡中的小儿子。
院子里,爷爷赵大奎稳稳坐在树下抽旱烟,二叔轻扯二婶衣袖,意思让她少说两句,二婶不理,首接甩开二叔的手。
奶奶双手叉腰,以一敌二,斗志昂扬。
小姑赵友珠站在旁边,穿着一件素色碎花衬衫,扎着不符合现代审美的高马尾,脸上还抹了点雪花膏,脸蛋白皙红润,在乡亲们普遍脸色蜡黄的乡下,确实显得洋气富贵。
小姑垂着眼睛,没说话,也没劝奶奶,看样子是习惯了这样的偏心。
“娘,您这叫不讲理!”
王招娣急了,“大哥二哥在地里累死累活,一年也挣不了几个工分,家里六个孩子要养,哪样不要钱?
小姑子倒好,饭来张口衣来伸手,还挑三拣西!”
“行了!”
赵大魁的声音打断了争吵,“大中午的吵什么,让邻居听见笑话。
老二家的,珠珠是我们闺女,我们做爹妈的干活养着她,谁都没资格说三道西。”
有了赵大奎撑腰,孙小花更是指着王招娣不客气道:“还老二在地里累死累活,那是该的,谁让你生得多,多大的口气啊,还你家养着珠珠,就你们夫妻俩,连自家的崽都养不起,少往自个脸上贴金,多大的脸,说出这么不要脸的话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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