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0月8日傍晚,北方某老工业城市,三楼的一户两居室里。
忙碌了一天的陈桂英,忍着腰部疼痛,机械地洗刷着锅底那层焦糊的米饭,还有那高高的一叠碗碟。
十分钟前家里还是热热闹闹的,现在却是狼藉一片,大人走时未关的电视机,小孩吃剩的薯片,还有那一堆的瓜子壳。
这一辈子就是为这个家,心里好像只有他们爱吃什么,临走还惦着给他们带点啥好吃的。
用保温桶装了炖了两个小时的排骨汤,怕路上冷,又用旧毛巾裹了一圈。
饭盒里有红烧肉、炒青菜、煎鸡蛋——都是张强爱吃的。
刘梅接过袋子时说了句“妈您真细心”,然后低头看了眼手机,催张乐乐快走。
陈桂英像个机器人似的,厨房的锅碗还没刷完,又想着一大堆衣服没洗,赶紧蹲下把脏衣服往洗衣机里塞,下蹲时膝盖咯吱响了一声,一阵钻心的疼痛,忍着疼痛把最后一件外套塞进去,按下启动键。
水声嗡嗡响起,她靠着墙才慢慢首起身,手撑在后腰上停了几秒。
这七天,她西点起床剁馅包饺子,中午赶着做八菜一汤,晚上还得收拾到十点多。
张强说“妈中午吃饺子”,她就天不亮起来擀皮;刘梅皱眉说“这菜咸了”,她马上点头说“下次少放点”;张乐乐要喝玉米排骨汤,她连炖三天,每天换新骨头。
可现在,人走屋空,没人问她累不累。
她坐上沙发,不敢靠太实。
腰疼得厉害,像是有根铁丝卡在脊椎缝里,每次呼吸都扯着神经。
茶几还有半碗粥——那是她没来及吃己经凉透了。
没人会想着她没吃饭,帮她热一热,看到此,一阵心酸一行热泪顺着脸颊流下来,“我这大半辈子都为了啥?”
正在此时,对门王姨的女儿小李过来了,她三十多岁,在社区医院当护士。
小李关心地问:“桂英阿姨,我送点去痛药膏来过来,我妈说您这两天老弯着腰,是不是腰闪了?”
陈桂英赶紧站起来:“哎哟,谢谢你了,不用不用,就是有点累,歇两天就好了。”
小李看着满地狼藉:“您这一大家子刚走吧?
真是辛苦,逢年过节最折腾人。”
“没事,”陈桂英笑着说,“他们工作忙,家里有我他们就轻松点。”
小李走后,她把药放在抽屉最里面,没拆。
说话间衣服也洗好了,她转身去阳台晾衣服,湿重的床单抱在怀里,手臂首抖。
晾完最后一件,她顺手关窗,锁好防盗网,动作慢得像被时间拖着走。
回到厨房,她重新戴上橡胶手套,洗刷没洗完的碗。
水温己经变凉,泡沫也不多了。
她一块块擦净盘子,放进沥水架。
动作越来越迟缓,到最后,连抹布都差点滑进水槽。
疲惫的她,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。
泡得发白,指甲边缘裂开几道小口,手腕肿了一圈。
这双手,年轻时也涂过护手霜,戴过红头绳。
那时候她在厂里做质检员,工资虽不高,但能自己买衣裳、请工友吃饭。
结婚后,她辞了工作。
张建国说:“男人在外挣钱,女人在家做饭带娃,天经地义。”
她听了,觉得也对。
孩子生下来,奶不够,她急得半夜哭,也不敢跟人说。
后来张强上学、成家、生女,她跟着搬进这老房子,一住三十年。
这些年,她不是没想过歇一歇。
可每次张强打电话说“妈,我们周末回去”,她第一反应永远是翻菜谱、清冰箱、晒被子。
刘梅随口一句“最近胃不舒服”,她就记在本子上,顿顿熬粥。
张乐乐说想吃糖醋排骨,她立刻去市场挑肋排。
她做得太多,太顺,久而久之,谁都不觉得这是“付出”,只当是“本来就该这样”。
她关掉水龙头,摘下手套,擦干手,走到穿衣镜前。
镜子里是个矮胖的老太太,花白头发兜在黑色发网里,脸上的皱纹深得能夹住纸片。
她抬手摸了摸耳后,那里有一块老年斑,去年还没有。
她退回卧室,换上洗得发白的睡衣。
主卧不大,床是二十年前买的双人床,她睡右边,窄一点的位置。
张建国今晚去楼下老周家下棋,还没回来。
她躺下,没开灯。
想起早上张强一边穿鞋一边说:“妈,单位下周有个培训,可能月底再回来。”
想起刘梅临走前补了一句:“妈,乐乐校服明天要穿,您记得洗啊。”
想起张乐乐背着书包回头喊:“奶奶拜拜!”
那是今天唯一一个叫她“奶奶”的人。
眼泪再一次悄无声息地滑下来,流进耳朵里,湿漉漉的。
她没伸手擦,只是把被角攥紧紧的。
这五十年来,除了“张强的妈张建国的老婆”,谁也说不出她是谁。
她想起年轻时的事。
那年她十九,进厂第三个月发工资,买了条红头绳,扎在辫子上晃了一整天。
工友笑她臭美,她说:“我就想让自己高兴一会儿。”
后来她再没买过红头绳。
结婚那天,张建国穿着蓝布衫站在礼堂门口,看见她来了,嘴角动了一下,没说话。
她记得自己心跳得好快,想着这辈子就这么定了。
生张强那夜,她疼得抓破了产床栏杆,护士骂她“叫轻点”,她咬着毛巾不敢出声。
第二天醒来,看见儿子那么小一只躺在身边,她哭了。
那时候,她是陈桂英。
是有名字、有心跳、会疼会笑的陈桂英。
现在呢?
她是做饭的,洗衣的,收拾烂摊子的,随时待命的免费“保姆”。
她越想越伤心,不由的抽泣起来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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